第八七八章 真老狐狸

夏日炎炎,蝉鸣阵阵。

布政司后花园中一片静谧,只有那座位置最好的‘八面来风阁’中,有人在说话。

朱桢说实话有些意外,没想到何真如此坦诚,把问题直接摆在明面上谈。

他看看林仲谟道: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,何公人如其名,真诚的让人肃然起敬。”

“是啊。”林仲谟也是一脸的钦佩道:“但凡见过何公的人都会这么说。”

“呵呵,何必要兜兜绕绕?老朽深知殿下爱民如子,聪慧绝伦,一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,来解决这个问题。”

“哪里,本王只是个自讨苦吃的笨蛋而已。”老六笑着摇摇头道:“不过法子确实有一个,就是让闽粤海商都加入市舶司,像江南海商那样,接受市舶舰队的保护,和市舶司的统一指挥!”

“江南成功的案例已经证明,可以让朝廷、地方官府、大户、普通百姓实现共赢。”朱桢接着沉声道:

“固然对大户来说,可能一时不如过去吃独食赚得那么多。但只要我们上上下下拧成一股绳,让大明的市舶舰队称雄五洋,不断开拓海外市场,很快就会超过从前的!”

“闽粤海商多如牛毛,靠海为生的百姓更是数以百万计,市舶司都能照应过来吗?”何真轻声问道。

“哈哈哈,本王只怕志同道合者太少,不愁同路人太多!”朱桢放声大笑道:“何公应该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吧?”

“是,听说南洋之外还有西洋,西洋之外还有泰西。”何真果然跟内陆的士大夫不一样,知道天下之外的世界。

这也是此时人类认知的极限了,得到一百年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,才知道原来亚欧非大陆之外还有新的世界。

“远远不止这些。”当然老六来了,历史便改变了,他悍然向何真讲起了遍地金银的南非大陆,富得流油的北美大陆,还有那片白雪皑皑的南极洲,听得三人一愣一愣。

“如果把如此广袤的世界比作一个国家,我们大明目前的领土不过是一个省那么大。”朱桢兴奋的挥舞着双手,像是在狗刨一样:“所以百万之众远远不够,有上千万人加入到本王的事业中,才勉强够看!”

“殿下还真是胸怀远大……”何真不禁十分羡慕,心说年轻真好,以为世界都是他的。

“那么何公的顾虑可以打消了吧?”朱桢笑问道。

“可以。”何真笑着点头道:“世界够大,殿下的胸怀也够大,容得下我们这些闽粤的子民。”

“太好了!”老六高兴的大笑道:“那这事就这么定了。”

“殿下别急。”何真却苦笑一声道:“老朽一开始就说,我老了,别人不听我的了,甚至还觉得我烦,所以老朽只能说尽力促成此事,但真的没法给殿下打包票。”

老六笑容有些凝滞,得,空欢喜一场,就说不会那么简单吧。

“呵呵,本王相信何老。不管你能不能搞定此事,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。”但他旋即就恢复了正常。

“老朽荣幸至极,定当竭尽全力。”何真抱拳正色道。

殿下和道知县正在养伤,他也不好多打扰,便起身告辞了。

……

林仲谟代殿下送何真出去,到了外头轻声问道:“何公,你有几成把握?”

“方伯又不是不知道,广东豪族山头林立,个人有个人的想法。”何真摇摇头,苦笑道:“就是能成,也不会那么容易的,要做好僵持很久的准备。”

“何公这么说,本官反而觉得踏实。”林仲谟轻笑道:“要是把话说太满,反而让人担心。”

“方伯放心,老朽才六十有二,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。”何真淡淡一笑,有些揶揄道:“我要是不赶紧来这一趟,表这个态,就要被殿下当成在广东的头号大敌了。”

“不愧是何公,果然见识极明。”林仲谟点头笑笑,心下却有些腹诽,之前怎么不见他这么场面,说白了还是看人下菜碟。知道来了惹不起的小霸王了。

当然能有如此明智,也已经实属可贵了。

“那么,还请方伯照拂一二,在殿下面前多多美言。”何真笑着拱拱手。

“好说好说,也请何公跟各家打个招呼,好好配合。”林仲谟也笑着拱拱手。

“哎。”何真叹气道:“该说的我肯定会说的,但现在说太早了。殿下还没亮一手本事呢,我就着急投降,太没有说服力了。”

“倒也是。”林仲谟点点头,他自然知道那帮广东土豪有多难搞。就是何真也做不到随时随地令行禁止,只能因势利导,等火候到了再开。

“何公,说一千道一万,时代变了。”他又低声劝道:“广东现在是大明朝的一个省,有些旧时代的观念该改一改了。”

“难啊。”何真又叹了口气,这次比上一次更重。“要是依着老朽,洪武元年归顺时,就彻底放下了,可惜大部分人都放不下……”

“是啊,刀没架在脖子上那天,就永远觉得自己刀枪不入。”林仲谟缓缓点头道:“只是等刀架在脖子上,命运也就不在自己手中了。”

“对呀,”何真深以为然的拱拱手:“我也经常对他们说,不要再抱着过去那一套,皇上是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们,等到一腾出手来,就凭他们这些料,都不够皇上一只手捏的。”

“唉,一个个不见棺材不掉泪,老朽又有什么好办法,反而被他们嫌弃。”他长叹一声道:“所以方伯,请殿下该怎么办怎么办吧。”

“明白。”林仲谟也笑着拱手道:“有何公这句话就够了。”

送走了何真,他转回阁内,将对话讲于殿下。

“什么是真正的老狐狸,这才是!”老六不禁佩服道:“每句话都是真的,感情也都是恳切的,但立场却是模糊的,最后谁都把他当成自己人,谁赢都少不了他一份。”

“还真是这样。”林仲谟一拍脑袋,作恍然大悟状:“下官还以为他转性了呢。”

“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,都六十老翁了,还怎么改?”朱桢淡淡道:“不过他如此明智,就很让人欣慰了,这样本王才能放开手脚,不担心局面不可收拾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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